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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邊的一條山路

人的一生中，總要走過許多路。有些路，只是路；有些路，則通往個人原鄉(xiāng)。

在平潭的海邊，有這么一條山路，每次從福州回去，我都要去走走、看看，在幽折山路的兜兜轉轉中，收獲歡欣與感動。

山是平潭的第一山——君山。路是一段下山路，君山腳的無名小路。這條路，陡峭且荊棘密布。作為平潭的最高峰，君山海拔不過435米，卻孕育著不少奇珍異草。至今，這一帶流傳著“平潭島、平潭島，君山遍地都是寶”的民謠。民間盛傳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，臺灣朋友來訪平潭，應邀去了君山。上山后，臺胞踮著腳，輕手輕腳，左躲右閃。隨行者以為山道過于崎嶇，詢問是否需要幫忙。回答出人意料：“遍地是寶，舍不得下腳?！?/p>

環(huán)島路攔腰而過，將君山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截。上半截通向天空，下半截通向大海。作為海的女兒，我更向往大海，總是孜孜不倦地邁向堆滿烏黑海石的海岸。每次先下后攀，往返于這條狹長，幾乎被野草覆沒的小道。

大雪節(jié)氣前幾天，我再訪屬于我的“神秘花園”。從君山東麓下山，海就在七八十米外的低處。一路下行，羊腸小道兩旁有我熟悉的花草：野菊花初綻，郁李果初紅，水仙、薤白的蔥綠鋪滿地面，番杏已頂開板結的土地，展示著春天才有的嫩綠。

野菊花

我雀躍在這片山坡。野菊花的氣味吸引了我，從未有一種菊花會有如此濃郁的菊香，這是我探究了無數(shù)栽培菊和野生菊得出的結論。在這之前，每到一個地方，只要遇到菊花，我便靠近嗅聞有無家鄉(xiāng)野菊的味道。答案是否定的。從此，我知道了，這是君山一側的野菊花，是家鄉(xiāng)的味道。

野菊花

從巖隙間橫斜而出的水仙苗，是那么鮮綠，尤其靠近鱗莖的那部分，如蔥白似的水嫩。我忍不住分開莖葉查找花苞。沒有！它們在靜靜等待真正的寒潮，蓄力拔箭而出。

水仙花

田里東一簇西一簇新長著鮮綠的番薯藤，前路愈加荒蕪?；蛟S，田地的主人收完最后一茬番薯，就再也不來了。前方，荊棘封了路，但猶有詩意。菝葜如蜘蛛網(wǎng)縱橫生長，枝丫處掛著紅果。匙羹藤頂著粗大的羊角般果實。茵陳蒿初生的灰綠鱗狀葉，恰如平潭這座麒麟島的麒麟。福建胡頹子在風鼓動下，搖著鈴鐺似的素白小花……在這片海浪拍打、海水滋養(yǎng)的斜坡上，時光靜靜流淌，萬物各自生長。

越過沒有路的路，盡頭是珍稀植物大狼毒。仿佛一首“爬山曲”的高潮部分，大狼毒伏在山與海的交匯處，等待著我們的探訪。8月初回來時，它們?nèi)伎菸?，當時心里一緊，難道因氣候干旱“全軍覆沒”了？我疑慮重重地挖開一棵大狼毒的根部。它的地下根莖竟冒出幾株小芽。驚喜之余，我將它帶回福州，每日觀察，直至11月，它的新葉才冒出地面。原來，不是所有的花草都一成不變地在春天出芽，夏天開花，秋冬結果收獲。如果愿意，它可以選擇在夏天枯萎，秋冬整裝重新出發(fā)。

生長于嵐島的狼毒花，青色攝

這是生活在草原的狼毒花之一。它的根系有大毒，名大狼毒。它的名字是相對于另一種草原之花狼毒而言。它們不同科屬，大狼毒為大戟科大戟屬，狼毒為瑞香科狼毒屬。勉強要扯上關系，那就是二者皆因貌美心毒而著稱。在云南的某些草甸上，它們相雜而生。我曾經(jīng)就這里盛開的大狼毒之花請教多位省內(nèi)植物學家，都未得到答案。它們太稀罕，讓人無法判定它是何方神圣。后來，我查到一份資料：2017年，省內(nèi)專家發(fā)布的福建海岸分布新種植物中，有它的名字。生境便是海岸高潮帶上緣礁石縫隙。今年8月，我在現(xiàn)場解剖并觀察了兩日，把所有特征與植物志一一比對，又與從事中醫(yī)藥研究的教授進一步溝通探討，才確認了它的真實身份。

大狼毒花，圖自：中國自然植物標本館

草原上著名的“花旦”，來到海岸，同樣奪魁。未見過大狼毒的美，無以說見過最美海邊植物。它的花如華貴雍容的綠牡丹，一簇簇生長在一起，壯碩無比。它們以天為幕，以狂風巨浪為伴，海浪是其生命伴奏曲，將自己的“人生”開啟得無比絢爛。沒有人知道，它們從何而來?；蛟S，它們從遙遠的草原和沙漠，翻越重重阻隔而來。海島人無所可依，只能向海圖強。同樣向海而生的大狼毒，在鋪滿荊棘的歷程中，也磨礪得格外堅強與美麗。

熟悉的海岸，熟悉的花草。大狼毒在一片枯萎中重生。見到紅莖綠葉的剎那，我的心頓時安定下來。數(shù)月來的苦悶一掃而光，帶著滿滿的元氣回首。

人生如逆旅，總有一條路通向心靈的故鄉(xiāng)。來路越走越荒蕪，卻越來越堅定；回途是攀登，縱然荊棘密布，卻因見識了沿途風景而充滿力量。

君山

君山

位于平潭主島的北部

橫亙流水、中樓

北端伸入東海君山

南面雄跨陸地

主峰插云峰海拔434.6米

為平潭的最高點

插云峰上

云繞霧合、山勢嵯峨

恍如自大海中

拔地而起、直插云霄

得名“君山插云”

君山半山腰處

俯瞰紅色的石厝屋頂

密密匝匝的淺灰色瓦片

波浪形的封火墻

猶如鄉(xiāng)間跳躍的音符

在君山頂上

石頭厝盡收眼底

被一片綠意包圍著

碧海藍天下更顯質(zhì)樸

作者簡介

青色，原名：翁愛平，福建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資深植物愛好者，公眾號“踏花筆記”號主。愛花草，寫花草，致力于珍稀植物的保護。近百篇散文作品發(fā)表于《福建文學》《福建日報》《閩都文化》《生活?創(chuàng)造》《福州日報》《福州晚報》等報刊雜志。